洪武大逆贼
编辑:米亦言 更新时间:2025-08-01 23:53:19
洪武大逆贼
主角【陈默,冰冷】在历史古代,皇帝小说《洪武大逆贼》中演绎了一段精彩的故事,由实力作家“米亦言”创作,本站无广告干扰,欢迎阅读!本书共计413122字,278章节,更新日期为2025-08-01 23:53:19.521954。目前在本网 【zzjlxj.com】上连载中。小说详情介绍:穿越成洪武年间的矿工,亲眼目睹老矿工被监工活活打死。官府盘剥,苛捐杂税,百姓易子而食。摸出怀中仅存的化学知识,在尿桶里提取硝石。第一次爆炸掀翻矿场时,卫所千户轻蔑冷笑:“几根爆竹就想翻天?”当土制火炮轰开府城大门,震碎了整个大明的梦。“陛下,南方反了!”龙椅上的人猛然站起:“领头的是谁?”“一个…会玩火的矿奴。”
作者:米亦言 总字数:413122
类型:历史古代,皇帝
洪武大逆贼_第1章
冰冷的雨水,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在陈默裸露的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臭、霉烂与排泄物的腐烂气息,直冲肺腑,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趴在冰冷、湿滑的矿道泥泞里,身体沉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每一次试图挪动,都牵扯着背上尚未结痂的鞭伤,火烧火燎地疼。粗糙的麻布单衣早已破烂不堪,被泥水和血污浸透,紧紧黏在皮肉上,每一次布料与伤口的摩擦,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这地狱般的现实。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他。只有远处矿道入口处,几支插在石缝里的松脂火把,在风雨中顽强而微弱地摇曳着,投下几道扭曲跳跃、如同鬼魅般的暗红色光影。这光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矿道深处嶙峋的怪石、深不见底的积水和矿奴们佝偻如鬼魅般的身影,映照得更加阴森可怖。
“快!快!一群懒骨头!天黑前挖不够数,今晚都别想有半口糊糊!” 尖锐、嘶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怒骂声,如同毒蛇吐信,伴随着皮鞭撕裂空气的爆响和抽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在狭窄的矿道里反复回荡、撞击,钻进每一个角落,也狠狠抽打在陈默的心上。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炸开,盖过了所有的鞭响和斥骂。那声音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和绝望,像濒死野兽的哀嚎,瞬间刺穿了矿道里压抑的嗡嗡声。
陈默的心脏骤然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透过矿道口那几束飘摇不定的火光,他看到了。
是老王头。
那个几天前还偷偷把自己省下来的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子塞到他手里,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丝笨拙怜悯的老矿工。此刻,他像一片枯叶,被一只穿着肮脏牛皮靴的大脚狠狠踩在泥水里。那张布满深深沟壑、写满苦难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因剧痛而扭曲到变形的肌肉和喷溅的泥点。他枯瘦如柴的身体在泥泞中徒劳地抽搐、挣扎,每一次扭动都带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踩着他的,是监工头子,绰号“王阎王”的王老五。这家伙身材矮壮敦实,像一块长了腿的顽石,一脸的横肉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手里提着那根让所有矿奴闻风丧胆的、浸饱了人血和人油、黑得发亮的牛皮鞭子,鞭梢还在往下滴着黏稠的液体。
“老东西!骨头硬了是不是?敢他娘的给老子装死!”王老五的声音如同破锣,充满了残忍的快意。他脚下再次发力,狠狠碾着老王头的胸口,骨头碎裂的细微“咔嚓”声在短暂的惨叫声间隙里清晰可闻。他唾沫横飞地骂着:“挖!给老子爬起来挖!挖不够数,老子今天就拿你这条老狗命给大伙儿开开眼,看看骨头到底有多硬!”
老王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嘴角不断涌出带着泡沫的暗红色血沫。他那只还能动的手,五指深深抠进身下的烂泥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似乎想抓住什么虚无的依靠。浑浊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缝,目光散乱地扫过周围一张张麻木、恐惧、深深低下头的面孔,最终,那目光似乎无意识地、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企盼,落在了陈默的方向。
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默的灵魂深处。几天前老王头塞给他饼子时那笨拙的善意,此刻与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猛地涌上他的喉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牙齿深深嵌入皮肉,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这痛楚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瞬间的清醒。反抗?冲上去?然后呢?被那根浸血的鞭子抽成碎肉?被那些如狼似虎、腰挎利刃的监工乱刀砍死?他这具刚刚穿越而来、虚弱不堪的身体,能做什么?实验室里精准的数据,精密的仪器,导师的谆谆教诲……那些属于现代化学研究生陈默的一切,在这个洪武十五年的矿坑地狱里,脆弱得像一张薄纸,瞬间就被撕得粉碎!
就在陈默被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撕扯得几乎要窒息时,王老五似乎觉得脚下的“乐趣”已经索然无味了。他脸上狰狞的笑意猛地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野兽般的凶残和漠然。
“没用的老狗!耽误老子功夫!”王老五啐了一口浓痰,狠狠吐在老王头痛苦抽搐的脸上。他猛地抬起脚,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只穿着沉重牛皮靴的大脚,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无比的狠戾,高高抬起,对准老王头佝偻的、已经发出轻微碎裂声的后颈——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钝响,清晰地盖过了洞外的风雨声。
老王头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抽搐,戛然而止。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眼睛还半睁着,瞳孔里最后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凝固成一片空洞的死灰。嘴角溢出的血沫,在泥水中缓缓晕开,像一朵迅速凋零的、污秽的花。
整个矿道,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雨水顺着洞壁滴落的单调声音,啪嗒,啪嗒,敲打在每一个矿奴的心上,冰冷彻骨。连王老五身边几个提着鞭子的监工,脸上的横肉都似乎僵了一下。
“呸!晦气!”王老五嫌恶地看了一眼脚下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像踢开一块碍眼的石头一样,随意地用靴子拨了拨老王头的尸体,然后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扫过矿道里每一个瑟缩的身影,声音嘶哑而充满威胁:“都他娘的给老子看清楚了!这就是偷懒的下场!今天!所有人!挖不够数!他就是榜样!都给老子滚去干活!”
皮鞭的爆响再次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带着血沫和死亡的余威,狠狠抽打在离得最近的几个矿奴身上,激起一片压抑的痛呼和更深的瑟缩。
人群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更深、更黑暗的矿坑深处。没有人敢再看一眼那泥水中迅速被浊流半掩的尸体。绝望和恐惧,如同这矿道里无处不在的湿冷空气,紧紧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
陈默被人流推搡着,踉跄前行。他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绷紧得几乎要碎裂。老王头最后那空洞的、凝固的目光,和王老五踩断他脖颈时那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轰鸣。一股冰冷的火焰,从胃的深处一路烧灼上来,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沸腾!这火焰不是冲动,而是淬炼,是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决绝。
“硝石…硫磺…木炭…”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骤然蹦进他混乱的脑海。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嵌入血肉,那尖锐的痛楚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清醒。“王八蛋…老子让你们…听个响!”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矿坑深处,恶臭更加浓烈。那是大量矿奴排泄物的味道,混合着矿坑本身的霉烂气息,几乎凝成实质。一个巨大的、用粗糙原木围起来的深坑,就是所谓的“尿桶”。污浊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秽物,散发着刺鼻的氨味(陈默的专业知识告诉他,那是尿素分解产生的氨气)。
机会来了。
他被分派到清理矿道角落碎石废渣的任务。负责看守他们这一小撮人的监工,是个瘦高个,绰号“竹竿”,此刻正靠在一块稍微干燥点的石头上,抱着他那柄锈迹斑斑的腰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其他几个矿奴也都麻木地挥动着工具,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几乎以为会被旁人听见。他强迫自己放慢呼吸,动作尽量保持那种惯有的、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迟缓。他佝偻着背,拖着一个破旧的藤筐,一边机械地用一把缺口严重的破铁锹铲着地上的碎石和泥土,一边不动声色地、极其缓慢地向着那个巨大的尿桶挪动。
一步,两步……他离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源越来越近。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也踩在自己紧绷欲断的神经上。他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那个打盹的“竹竿”,耳朵捕捉着对方那轻微的鼾声。当他的脚终于蹭到尿桶粗糙的原木边缘时,他迅速蹲下身,借着藤筐的遮挡,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那里,贴身藏着一个他几天前趁着没人注意,偷偷用废弃的薄铁皮卷成的小筒。
他飞快地拔开塞住筒口的破布,将铁皮筒口倾斜着,小心翼翼地、尽量无声地插入污浊液体的表层之下。刺鼻的氨气混合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他眼前发黑,胃里翻腾。他强忍着,手腕极其稳定地微微晃动铁筒,让里面粘稠、浑浊的液体灌入筒中。铁皮筒壁冰凉,筒内污秽的液体沉甸甸的,带着死亡和反抗的重量。他屏住呼吸,灌了大半筒,迅速抽回手,用破布重新塞紧筒口,将小筒飞快地重新塞回怀中紧贴心脏的位置。冰冷的筒身和污秽的液体透过单薄的破衣传来寒意,却奇异地让那颗狂跳的心稍微沉静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用那把破铁锹铲着地上的碎石和泥土,将它们费力地装进藤筐。动作依旧迟缓,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撞击着怀里的铁筒,那里面承载着微不足道却又足以翻天覆地的希望。
夜色,如同一块浸透了墨汁的巨大幕布,沉重地覆盖下来,将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山坳里那片如同巨大伤疤般的矿场彻底吞没。白日里喧嚣的鞭响、斥骂、矿镐敲击岩石的叮当声,此刻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只有矿场中心位置,那几座用原木和茅草搭成的监工棚屋周围,还亮着几点昏暗摇曳的灯火,如同漂浮在黑暗海洋上的几点鬼火,映出棚屋门口抱着刀、缩着脖子打盹的守卫模糊身影。更远处,矿奴们居住的窝棚区,则完全沉入了黑暗,死气沉沉,连一声压抑的咳嗽都听不到,只有夜风吹过破烂茅草顶发出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泣。
窝棚区最边缘,一个几乎完全塌陷、紧靠着冰冷山岩的破烂角落,陈默蜷缩着身体,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兽。他背对着窝棚入口,用身体尽可能遮挡住身前一小片空间。怀里的铁皮小筒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冰凉的筒身已经被他掌心的冷汗和体温捂得温热。他小心翼翼地将塞着的破布扯开一条缝隙,一股浓烈刺鼻的氨味立刻冲了出来,他赶紧屏住呼吸。
成败,在此一举!
他伸出另一只手,在旁边冰冷的泥地上摸索着。很快,指尖触到了几块棱角分明的、冰冷的石头——那是他白天趁人不备,偷偷藏起来的几块颜色灰白、质地相对酥松的矿石。他记得白天在矿壁上看到过这种石头,凭经验判断,很可能含有硫磺成分。他拿起其中一块,用破衣服的一角死死包住,然后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一块更大的、更坚硬的岩石!
“咚!”一声闷响在死寂的窝棚里格外清晰。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像凝固的雕像一样,保持着砸击的姿势,耳朵竖得笔直,捕捉着窝棚内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窝棚深处似乎有个人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即又沉入了鼾声。门口,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衣。他更加小心,将包裹着矿石的破布揭开,借着从破烂棚顶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仔细分辨着里面的碎块。几块灰白色的矿石被砸开了,露出了里面夹杂着的、在微光下隐隐泛着蛋黄色的结晶颗粒。
是硫磺!纯度不高,混杂着大量石屑,但在陈默眼中,这就是救命的稻草!他强压下心头的狂跳,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些黄色的硫磺结晶从碎石屑中剥离出来,捏碎成尽可能细的粉末,收集在破衣服的另一片干净的布片上。
接着,他又摸索到另一堆东西——那是白天清理矿道时,他偷偷藏起来的一些相对干燥的细小木屑和几块烧剩下的、边缘发黑的木炭块。他拿起木炭块,再次用破布包住,在岩石上耐心地、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研磨。黑暗中,只能听到细微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沙沙”声。每一次敲击研磨,他都停下来侧耳倾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充满了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得到了一小撮勉强算得上细腻的黑色木炭粉。他小心地将这来之不易的木炭粉和硫磺粉末分别用破布包好,藏进怀里不同的位置。
最后,他拿出了那个宝贝般的铁皮筒。里面的液体散发着恶臭。他需要结晶,需要析出里面的硝酸钾(硝石的主要成分)。没有蒸发皿,没有加热设备。他盯着筒里浑浊的液体,眉头紧锁。片刻,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铁皮筒倾斜,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最上层相对澄清的液体,倒了一点在窝棚角落里一块相对光滑、微微凹陷的石板上。石板冰冷刺骨。他只能寄希望于这冬夜的低温,能让水分缓慢蒸发,析出结晶。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虚脱般,整个人瘫软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怀里的几个小包硌着他,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他闭上眼,老王头那凝固着死灰的眼睛和王老五狰狞的面孔再次在黑暗中浮现。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掐进掌心。
“等着…都给我等着…”无声的誓言,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心底嘶嘶作响。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如同一个游走在刀尖上的幽灵。白天,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动作迟缓、仿佛随时会被沉重的矿石压垮的矿奴,忍受着鞭打和斥骂,在矿坑深处机械地劳作。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旁人无法察觉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他像最贪婪的鬣狗,利用每一个可能的间隙,在矿渣堆里翻找,在矿壁上仔细辨认,搜寻着任何可能含有硫磺的矿石碎块。每一次弯腰,每一次看似无意的踢动碎石,都带着明确的目的。
夜晚,则成了他无声的战场。蜷缩在那个冰冷的角落,他像最吝啬的守财奴,一点一点地积攒着他的“财富”。包裹着硫磺粉末和木炭粉的破布包,在怀里渐渐有了些分量。最关键的,是那块石板上的液体。他每天深夜都会像朝圣般,屏住呼吸,凑近去看。石板的冰冷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几天过去,那浅浅的一层液体已经消失了大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带着污渍的白色晶体粉末,附着在石板凹陷处。
是硝石!虽然混杂着泥土和其他杂质,颜色发灰发黄,但陈默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一下——那熟悉的、冰凉而苦涩的味道,让他差点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成了!
他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用一片削薄的石片,将石板凹陷处那层宝贵的灰白色结晶粉末一点点刮下来,收集到另一片最干净的破布里。数量很少,只有薄薄的一小撮,但在他眼中,这却是足以撕裂黑暗的火种!
原料齐备,最后的工序开始了。他需要将这三样东西,按照记忆中最经典、威力最大的黑火药配比——一硝二磺三木炭——混合在一起。没有天平,没有量杯,一切只能靠经验和感觉。
他摊开一片相对干净些的破布,在绝对的黑暗中,完全依靠手指的触感来操作。他先捏起一小撮硝石粉末,放在破布中央。然后,极其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捏起大约两倍于硝石量的硫磺粉末,轻轻地、均匀地撒在硝石粉上。最后,是木炭粉,他屏住呼吸,指尖捻起大约三倍于硝石量的黑色粉末,一点一点地覆盖上去。
整个过程,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指尖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颤抖,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也浑然不觉。他不敢混合,生怕动作稍大一点,摩擦起热,这宝贵的混合物就会在他眼前提前绽放。他只能将这三种粉末分层堆叠在破布中央,然后像包裹最易碎的珍宝一样,极其轻柔地将破布的四角拢起,收成一个松散的、勉强能握在掌心的小布包。
小小的布包,轻飘飘的,握在手里几乎没有多少重量感。但陈默的手心却瞬间被冷汗浸透,指尖冰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狂野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这小小的布包里,包裹着的是死亡,是希望,是向整个地狱发起反击的第一声号角!
他需要一根引信。目光在黑暗中扫视,最终落在他睡觉时身下铺着的一层薄薄的、还算干燥的茅草上。他抽出几根最坚韧、最长的草茎,用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将它们拧在一起,搓成一根细绳。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
机会,在第三天傍晚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比前几日更加猛烈的雷暴雨席卷了山坳。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敲打着矿场的一切,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狂风卷着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着窝棚的茅草顶,发出凄厉的呼啸。整个世界都被狂暴的雨幕笼罩,几步之外便一片模糊。
矿坑深处积水的速度明显加快,监工们骂骂咧咧地提前将矿奴们驱赶回窝棚区。混乱中,陈默缩在人群边缘,当队伍经过堆放工具的一个简陋草棚时,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借着雨幕和人群的遮挡,猛地矮身一窜,闪电般溜了进去。草棚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矿镐、铁锹和几捆备用的粗麻绳。他的目标很明确——角落里,一小桶用来给木制工具防潮的、粘稠发黑的桐油!
他扑到油桶边,飞快地拧开盖子,一股浓烈的桐油气味扑鼻而来。他毫不犹豫地将刚刚搓好的那根茅草绳的一头,猛地浸入粘稠的桐油中,直到草绳吸饱了油变得沉甸甸的。他迅速将油绳抽出,拧紧桶盖,再次像幽灵一样溜出草棚,混入正在涌入窝棚区的、被雨水浇得抬不起头的矿奴队伍中。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几个呼吸之间,狂暴的风雨完美地掩盖了他的一切动作。
回到那个熟悉的角落,陈默背对着所有人,用身体挡住所有可能的视线。他飞快地解开那个至关重要的破布包。里面,灰白色的硝石、黄色的硫磺、黑色的木炭粉依旧保持着脆弱的分层。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涌入肺腑,强行压下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他用手指,极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虔诚,开始搅拌、混合这三种粉末。动作轻柔到了极致,仿佛在抚摸情人的脸颊,生怕产生一丝一毫的摩擦。混合均匀后,他再次小心地将这些黑色的、蕴含着毁灭力量的粉末,重新包回破布里,包得更紧实。
然后,他拿出了那根吸饱了桐油的茅草绳,将干燥的一端,小心翼翼地插进布包粉末的中心。引信,成了!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致命的布包紧紧贴在胸前,隔着破烂的单衣,能感受到它冰冷的触感,以及那里面蕴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暴力量。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闭上眼,不再去看外面肆虐的狂风暴雨。所有的感官都向内收缩,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怀里的那个布包上,集中在即将到来的那一刻。
时间,在暴雨的喧嚣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窝棚里充斥着湿冷的空气、汗臭味和鼾声,但陈默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终于,当窝棚里的鼾声变得最深沉、最均匀,外面的雨势也似乎达到了顶峰,风声如同万千鬼魂在齐声尖啸时,陈默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平日的麻木和隐忍,只剩下冰封的火焰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像一道贴着地面滑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破烂的窝棚。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刺骨的寒意反而让他滚烫的头脑更加清醒。他弓着腰,凭借着几天来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路线,在泥泞和如注的暴雨中穿行,巧妙地避开棚屋门口那几点昏黄油灯所能照亮的范围,利用黑暗和雨幕的掩护,向着矿场中心——监工们居住的那几座最大的木屋,以及旁边堆放矿石的空地——潜行而去。
风雨是最好的掩护。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屋顶上,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白噪音。守卫的身影缩在棚屋的屋檐下,抱着刀,脑袋一点一点,几乎睡死过去。陈默如同一缕融入夜色的青烟,贴着冰冷的山岩和矿堆的阴影,迅速而无声地接近了目标区域。
他选择的位置很刁钻。在一堆刚开采出来、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巨大矿石后面,紧挨着监工头子王老五居住的最大那座木屋的后墙根。这里,巨大的矿石堆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遮挡了棚屋方向可能投来的视线,同时距离目标足够近。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矿石,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流下。他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指伸进怀里,掏出了那个被油布(他后来找到一小片破油毡替换了破布)紧紧包裹、插着引信的炸药包。
成败,在此一举!
他小心翼翼地将炸药包放置在矿石堆和木屋后墙形成的那个狭窄缝隙的底部。位置正好,既能保证爆炸的冲击力直接作用于木屋的承重结构,又能被矿石堆遮挡,最大限度地杀伤屋内的禽兽!
他拿出一个用破布条裹着的、边缘锋利的燧石片——这是他白天在矿渣堆里找到的宝贝。他死死攥紧燧石片,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锁定了那根从油布包里伸出的、吸饱了桐油的引信绳头。
来吧!
燧石片的锋利边缘,带着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绝望、所有的仇恨,狠狠地、决绝地,刮擦在另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嚓!
一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骤然迸现!如此渺小,在狂暴的雨夜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火星溅落在浸透桐油的引信绳头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陈默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在湿冷的空气中顽强地、极其缓慢地……舔舐了一下油绳的表面。
嗤……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响起!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小火苗,猛地从引信绳头上跳跃起来!它贪婪地吞噬着桐油,瞬间变得明亮、稳定!火苗沿着浸油的草绳,如同一条被唤醒的、燃烧的毒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矿石缝隙深处的油布包,疯狂地噬咬而去!
橘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浸透桐油的草绳,在瓢泼大雨中顽强地燃烧着,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嗤嗤”声,像一条被唤醒的毒蛇,正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它的猎物。那一点跃动的火光,在浓墨般的雨夜里,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刺眼!
陈默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回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冰冷的战栗。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后一蹬,身体紧贴着冰冷湿滑的矿石堆,向着旁边一个积满了雨水的洼坑扑去!
就在他的身体刚刚砸进冰冷浑浊的泥水洼中,溅起一片污浊水花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怒吼,猛地撕裂了风雨的喧嚣!
声音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惊天动地,更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蒙着厚布的鼓面上,带着一种压抑的、毁灭性的力量感。但紧随其后的,是木料断裂、砖石飞溅的恐怖爆裂声!
陈默藏身的巨大矿石堆剧烈地震动了一下!无数碎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飞,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向四面八方激射!那座紧挨着矿石堆的木屋后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厚实的木板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瞬间扭曲、碎裂、崩解!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破洞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开,炽热的火光和滚滚黑烟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疯狂地从中喷涌而出!破碎的木屑、断裂的梁柱、连同屋内的杂物,如同被飓风卷起,混合着烟尘和火星,猛地从破洞里喷发出来,又被狂暴的雨水瞬间浇打!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穿透了爆炸的余音和风雨的咆哮,从那破洞中传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骇,随即戛然而止!
爆炸的冲击波贴着地面席卷而来,陈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掌狠狠按进了泥水里,冰冷的泥浆瞬间灌满了他的口鼻,窒息感伴随着后背传来的剧痛(被飞溅的石子击中)猛地袭来。他挣扎着,猛地将头从泥水里抬起,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满嘴的泥腥。
他甩了甩头,抹开糊住眼睛的泥水,急切地望向前方。
那座最大、最坚固的木屋,此刻像一个被掀开了天灵盖的怪物。后墙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屋顶一角被掀飞,茅草和断裂的椽子燃烧着,在暴雨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滚滚浓烟。火光在破洞内闪烁、跳跃,映照出里面一片狼藉和扭曲变形的家具轮廓。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硝烟、血腥和木头烧焦的刺鼻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成功了!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化为一声长啸!但紧接着,更大的混乱爆发了!
“天塌了!!”
“雷公爷爷发怒了!劈死那些狗日的了!”
“跑啊!快跑啊!”
窝棚区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蜂巢,瞬间炸开了锅!无数矿奴像受惊的野兽般从破烂的窝棚里冲了出来,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茫然和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突然爆发的、扭曲的亢奋!他们赤着脚,在冰冷的泥泞和瓢泼大雨中,如同无头的苍蝇般乱冲乱撞,哭喊声、嘶吼声响成一片,彻底撕碎了雨夜的死寂。
“走水了!走水了!王头儿那边炸了!”监工棚屋那边也彻底乱了套。被爆炸惊醒的监工们提着刀,衣衫不整地冲出来,看着那座正在冒烟燃烧、破开大洞的木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有人试图向燃烧的木屋冲去,但被喷涌的热浪和不断掉落的燃烧物逼退;有人则慌乱地挥舞着腰刀,试图呵斥、驱赶那些失控乱跑的矿奴,但在巨大的混乱和恐惧面前,他们的声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王阎王!是王阎王的屋子!”
“报应!是报应啊!老天爷开眼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嘶哑着嗓子喊出了这一句。这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矿奴们积压已久的、如同火山熔岩般的仇恨!
“报应!报应来了!”
“打死那些狗日的监工!”
“跟他们拼了!!”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愤怒、仇恨和绝望,在这一刻,被那一声撕裂黑暗的爆炸彻底点燃!如同被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无数双赤红的眼睛在雨夜中亮起,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那些平日里被鞭子抽得不敢抬头的矿奴,此刻再也压制不住。